離開我成長的城市已經超過十年了。十餘年裡，台灣選了三次總統，總統在二次政黨輪替以後旁若無人地繼續執政；台北換了一次市長，暮氣沉沉地毫無建樹，讓我們這一代望而興歎的房地產仍然枝枒茂盛，走在世界的尖端。
去國多年，對於那些曾經熟悉卻開始陌生的理念，我戒慎恐懼；也許我的認同不再是台灣多數人的認同，也許我已經成為當年我討厭的僑民，在國外對著台灣的政治經濟指指點點隔山打牛，卻沒有設身處地的抱負與決心。
小海馬出生以後，太陽花學運發生。我隔著十二個小時的時差，看著立法院的轉播發呆，然後問自己，這是我們父母想要留給我們的國家嗎？這個玩弄黑箱與文過飾非的政府，跟這個沒有人知道方向的國家，就存在那個我告訴小海馬，爸爸媽媽之景命，實式憑之的蕞爾小島嗎？
我沒辦法看著小海馬清澈的眼睛，告訴她這是 Alice 跟我的故土，然後等著她發現台灣，等著她問我，「這是爸媽要給我的國家嗎？」
我害怕小海馬問我，為什麼以後看來荒謬的事情會發生？因為我們讓他發生，我們不說話，我們不參與，我們姑息；我們以為民主終究跟我們無關。我們在民主的台灣長大，培養了與上一輩不同的視野；但是我們不相信民主的運作會因為我們而改變，這個世界還是在掌握了太多話語權的人指尖。
我以我個人的方式參加了一些太陽花學運的活動。故土畢竟難離，而我能做的還太少；我告訴小海馬，對於美德的堅持，對於公理的追求，對於責任的實踐，我們必須要求自己，至於他人，我們能做的大概還是非常有限。
太陽花學運以後，這個世界又回到那個無可奈何的泥淖中。我懷疑自己對台灣的認同，因為我不認同這個連任的政府；我無法作個驕傲的台北人，因為台北真的沒辦法讓人驕傲。這個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城市，無法讓我感到驕傲。
我一直不是很喜歡老子，《道德經》太淡雅，每件事情都輕飄飄地，跟我這樣的年紀還是格格不入；但繼而想起，忽然覺得非常的悲哀。
不尚賢，使民不爭；不貴難得之貨，使民不為盜；不見可欲，使民心不亂。是以聖人之治，虛其心，實其腹，弱其志，強其骨。常使民無知無欲。使夫智者不敢為也。為無為，則無不治。
當然你可以有其他的解讀，但是我想你可能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悲哀；就算我錯解了老子，你意識到了我的誤讀這件事，大概更證實了這個社會的不美不義。
這是我們要的國家嗎？這是幾十年以後，我們要交給下一代的國家嗎？
認識我的人大概知道，我是個懷璧其罪的天龍人，有時還以身為天龍人而沾沾自喜。
我沒辦法告訴你，我出身寒微。正因為如此，我可以告訴你，我知道認真跟努力的報酬，我也更知道家境殷實的價值；有太多比我優秀（雖然我絕對不會在他們面前承認）的同學，沒有出國的機會，只能在台灣蝸居著租來的小房子，想著怎麼省吃儉用，買三十年的老公寓，然後算著小孩的花費，捏著薪水小心翼翼的過日子。
孔子說，吾少也賤，故多能鄙事。君子多乎哉？不多也。真的，不多也，我也做不到。
就是因為意識到了我的任性，所以我在這次的台北市長選舉裡，就算我的政治光譜與連勝文格格不入，在批評他的自以為是上，我更加小心。即便我家不是三代戮力從公而身價百億的公務員世家，我也不能自鳴得意地說，我的一切都靠自己。那太矯情太自我，也太不飲水思源，太不把栽培我成材的父母放在心裡。
柯 P 也不是窮苦人家出身。他家境優渥，早些年也是一心只讀聖賢書，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；家裡讓他好好唸書，他也一路順遂地走到台灣醫界的高枝上。說他沒有倚恃家裡的幫助，勤工儉學地念完醫學院，也絕對不是事實。
我們不談背景，我們談談今年的市長選舉。無關家庭，匹夫無罪，我們就談談這次選舉的意義。
柯是完全的素人，在某種程度上佔了想像的便宜，市長施政藍圖方針由你型塑。柯 P 也非常爭氣地提出了許許多多諸如開放政府這樣的理念，把原先許多關在市政府裡的權力還給人民。對於那些冗長的會議記錄、表決結果、法條修改甚至預算結算，藉由 open government 的概念，有更多諸如 g0v.tw 這樣的網站可以因應產生。我不覺得柯是個絕好的市長，丁守中可能是這次市長候選人裡，最有能力也最孚人望的人選；但是柯聰明，也還願意謙虛地為了失言道歉，為了請益四處聆聽民瘼。既然不想再選一位個人光環四射的政治明星，柯大概就是個人特質最有缺陷的候選人，但是柯願意聆聽，而一個願意聆聽的政治人物是充滿無限可能的。
連則是完完全全的國民黨復辟。他是當年清新有為的馬英九所意欲改革的對象，守舊，官僚，不會反省，有著龐大的利益寄生圈，可以為了個人利益改變原先的看法。更糟糕的是，連甚至連表現出準備好的姿態都沒有；他沒有改變台北的視野，只有延長家族政治影響力的野心。我不想再在連百廢待舉的幕僚團隊裡多做文章，即便實在罄竹難書；一個無心於市政的候選人，是不會建構出充滿希望的團隊的。
對於那些同年齡的朋友，如果你年底市長的選擇不是柯 P ，我希望你有非常好的既得利益等著你。
對於那些長輩們，如果你年底市長的選擇是連勝文，我希望你能告訴我，連勝文就是你想教會我們的價值觀。
在這場亂哄哄的選舉裡面，到底什麼是最重要的價值；這個問題的答案應該是非常清楚的。無關家庭，也非關潑糞；到底哪個候選人給了你對這個城市的希望，到底哪個候選人讓你覺得他很認真的想讓這個城市更進步，讓這個社會更美好。
到底，驕傲的台北人能不能終於有個讓人驕傲的市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