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年前的今天,我搭上往美國的飛機,在時歇的瑞雪間踉蹌地抵達長島的石溪。啃著隔夜漢堡的我,懷裡還揣著與友告別的餘溫;抖一抖新買的雪衣,一如落了滿身白雪的竹雞,我在新大陸上侷促地找著暫時的認同。嚶其鳴矣,求其友聲;新交遊的朋友仍是談笑晏晏,只是語言再不如故。這不是這不是我的國家,這不是我的語言,這不是我的認同;那時的我一如遭到放逐般感到失落,也許有一天,我會回家。

囫圇地唸了書畢了業,在西岸踅了一圈,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;等到我意識過來時,已經有了愛我的妻與我愛的女兒,在矽谷邊陲安家落戶。我不須在柴米油鹽裡刻苦,只在大數據裡上窮碧落地轉悠;我如 Sisyphus 般追亡著一層復一層的數據,應然與實然間的距離,是無法容許的差錯;這一路拾得的技能到底還堪用多久,倖倖地邊追趕邊喘氣的我答不出來。

一切不再無所謂,二十年的歲月完全了我的社會化,也成就了我與生俱來的市儈;一切都必須是有所為而為。我已經不是曾經少年的異鄉人,我成為那個至今風雨陰寒夜,直到天明痛不眠的中年人。


家不再是台北,在意的不只是原鄉的故舊;曾經企盼的迢迢歸途,以為會在生命的起落間路轉溪橋忽現。那喊著「攬慧星以為旍兮,舉斗柄以為麾」的少年意氣,那念舊又對未來急不可待的心情,那台櫥窗裡好想擁有的音響,那首讓人心情低落的歌,那個還能背上兩句「這次我離開你,是風是雨是夜晚」的少年,那個想回家的念頭。

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。

是為那場二十年前開始的遠遊而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