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這些年步履蹣跚,長年為了椎間盤間的壓力所苦;往往在家中長時工作,稍稍喘息之時就已經磐散行汲,在一二樓之間的樓層遲遲。我常在家中二樓的長浴缸裡,混著汩汩的熱水洗刷筋膜間的汙漬;整日的工作畢竟無汗,我哀哀地浸淫著神經的刺激與氤氲的水氣,任憑著熱水在期間上下錯落刷洗,似乎水流對我毫無療效;時而不眠,我揉搓著大腿肌理間交錯的阡陌,看著窗外鬱鬱發黑的晨曦沉默地與我對視,我必須做些什麼才好。

於是趁著年間的閒暇,跟神經外科討論良久,最後在九月動了手術。等我在恢復室堪堪甦醒,腿上曾經肆虐的疼痛成了輕聲呢喃;醫生打電話給我時,還等不及他說明手術結果,我就迫不及待的感謝起醫生。誰料這只是麻醉的餘韻,血管瘤畢竟還是佔據了我生命裡太多的位置,橫亙在鋒利的手術刀跟久曠不癒的腰椎間不肯讓步;醫生最終取出了若干的血管瘤,顧忌著失血,只能再圖後話。

於是我就開始了漫長的休養與等待;一方面得從上一次手術的掙扎中康復,一方面等著康復後再挨一刀。在醫生門診,檢查與各色儀器的量測間,我倏然失去了生活的重心,圈在家裡的幾個房間裡踱步,倉皇而不定地等待著十月底的下次手術;九月手術之前,我還工作到前一天晚上,切切的叮嚀著各路人馬要照著藍圖繼續索驥。這次手術前沒回到工作上,只看著 email 跟 Slack 上的同事們乃闕近音;我的人生空落落地,好像黏滯在那個濛濛地的血色紗布上,而那紗布卻怎麼也剝不落。


八九月時,爸媽從台灣來幫忙;一方面把在台灣玩了一整個暑假的 Remi 帶回美國,一方面也分擔了家裡瑣事的紛亂。

這大概是近二十年來少數跟父母朝夕相處的日子了。每次回台,總是匆匆一行;年輕時忙著約會,繼而跟朋友相聚,往一直想去卻沒有機會的名勝尋幽訪勝;這次跟父母朝夕相處,有些不習慣卻毫不陌生。我們在政治,世界觀甚至人生的看法態度或許迥異,不過除開那些惱人的情緒不說,家人畢竟還是家人。


最近這些年,我一直在跟心底的魔鬼掙扎。

這不是浮士德的魔鬼。這個魔鬼甚至不曾嘗試誘惑,他只是不斷地敲著腕表提醒我,時間不夠了,跟著我往前跑,不然你再看不到我的背影。魔鬼焚風般從容地跑過峻嶺與幽谷,我拖著病腿,在崎嶇的路途上繼續追著他;不遠,再撐下去,我就要追上他了。

那個永遠追不上,稍微慢下來就看不到衣角的模糊身影;那個沒日沒夜奔跑,在夢裡也求索著的身影;那個讓我時而驚醒,渾身大汗淋漓,然後難以再翻身睡去的夢囈。

我曾經步履強健也無以過之的身影,還在路遠轉角之處看著我;是時候找個伴我終老的目標,不再能一路掙扎下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