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3年一月,雪下得緊,我到了侷促在紐約東隅的長島中間,一個叫做Stony Brook的大學城。

那時的我還不清楚這樣的動作是主動還是被動,但總有些放逐的況味。推拖著行李走了長長的路,啃著隔餐的漢堡與vending machine的餅乾,是我對長島的第一印象。

在Irving College住了一個學期,之後又搬來趕去的住了幾個地方。房東的各色嘴臉,客居他鄉異國的人情冷淡,對未來強烈地不安與無定,朋友的聚首與疏離;我漸漸習慣,愀然而不再驚心。這就是美國,一個我必須從頭開始,也可能最終留不下來的地方,我對自己說;就算其時我對未來何去何從還一點概念都沒有。

遙知兄弟登高處,而那時的我還沒準備好在這個競爭者眾的世界裡衝鋒陷陣,隔著汪汪海洋與綿亙地陌生大陸低聲祝禱而息交絕遊;獨處的時間我埋頭蒙眼地讀書寫程式,磨踵放頂而不求結果,不再成義過高地放聲清談。我於是也不求結果地談了幾場亂七八糟而各自表述的戀愛,在滄海上抓著漂流浮木而倚恃為救生圈,一直等到許久以後青鳥啣著橄欖枝啾然來到,在近海兜圈泅泳的我才知道,原來大陸就在不遠的彼岸。

“America!”幾百年前初臨此地的清教徒如是說。


在美國繞了一大圈後,這兩天我又回去了一趟,在我七年半前剛到美國第一晚的房間旁邊兩個足球場的距離,為當年因為支持Open Source所討厭的Microsoft做校園徵才。長長的隊伍如龍如流水;我機械式地問著對方的興趣與專長,心思神不所屬地飄到第一學期上台報告期期艾艾的窘境。

原訂三小時的Job Fair,總算在四個半小時之後得以姍姍地收拾攤位離開。在Stony Brook我信步閒庭地又逗留了一陣子;東方雜貨店的商品總是沒換,Smith Haven Mall仍然人色如織,Heavy Engineering Building後面飄著淡淡的大麻味,低階CS課堂上不懂裝懂的白人geek,SAC裡混著油煙跟Yankee Candle的氣味,越來越難停車的校園跟faculty parking;甚至再遠點,永遠在修路的LIE I-495,不管有沒有打燈都要亂切的紐約駕駛規則,更加髒亂的Flushing,終於迎來World Champion的Yankees。這就是我所記得地前半段地紐約,這就是我所記得的長島。

一直以為人是嗅覺的動物;那騷弄鼻頭癢癢地空靈,其麝如蘭或鲍魚之肆,總能借此微物起興些深深埋藏於暗角的回憶。這次回去我才迥然驚覺,也許地域才是真正讓人切切地回溯的因素;一如洄游的鮭魚,經歷了大海裡重重地驚險與波折,總是要回到他生命最初開始的地方。

永不陌生,難道真的是因為眷戀之深?